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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 修河劝学,大治河北

  听到宋璟这一番话,李潼脸上的笑容也微微收敛,变得严肃起来。

  长安城的繁华富足虽然让人叹为观止、流连忘返,但也并非所有人都会沉迷于物欲的享受之中。

  大祚荣本就是历史上渤海国真正的开创者,如今人生际遇虽不相同,但也不可以俗流视之,仍然怀有常人所不具备的气概与志向并不出奇。

  宋璟虽然与大祚荣接触不深,但出于对宋璟的信任,加上原本历史记忆作为参考,李潼也相信宋璟的这一判断是有其道理的。

  靺鞨作为东北群胡中的一员,论名气、势力或许不如契丹又或三韩之国那么大,但也绝对不容小觑。

  国朝初年,便有一批靺鞨贵族融入大唐政局且身居高位,诸如唐初的突地稽、李谨行父子,特别是李谨行,不独率领唐军与新罗之间进行了数年大战,在青海战场与吐蕃交战也颇有战功。还有原北衙宿将李多祚,同样也是出身靺鞨。

  至于以靺鞨人为主体建立起来的渤海国,更是雄踞海东、盛极一时,与契丹、与新罗多年对抗且能不落下风。虽然最终覆灭于契丹,但渤海国遗民又有相当一部分融入女真当中,换了另一幅面貌继续在历史上留下痕迹。

  当然,随着李潼执掌大唐,针对靺鞨人不遗余力的追讨,一切可能都被提前锁定在了萌芽之中。

  大祚荣的父亲乞乞仲象本就是靺鞨大族酋长,当年契丹大贺氏叛唐,乞乞仲象与族众相约逃出营州,希望借此摆脱大唐的控制。虽然之后生出反复之乱而丧命,但若说乞乞仲象心向大唐,李潼自是绝不相信。大祚荣作为其子,当年外逃时想必也应深参其事。

  李潼对大祚荣自然不失警惕,张仁愿俘获其人不久后便勒令押回长安,只不过叛逃的靺鞨人内部爆发内乱,反唐之心更加坚决的乞四比羽掌握了部族大权。

  为了分化瓦解靺鞨人的反抗斗志,李潼才没有追究大祚荣叛逃之罪,而是授其五品游击将军、留京任用。虽然官品势位并不算高,但却是继李谨行家族、李多祚等靺鞨将领之后,靺鞨人再次入朝的一个代表人物。

  如今靺鞨叛逃一事虽然解决,但仍有数万户、多达十数万靺鞨族众后续的镇抚问题。如果按照朝廷以往惯常的处置手段,以大祚荣这个蕃胡名族出摄其众,也算是理所当然。

  虽然说眼下大祚荣未必还保持着矢志反唐的决心,但若由其人出掌部族,势必不会像其他将领一样忠心纯粹。而随着靺鞨之乱被平定,接下来的管制也从外患转为了内政,自然也不会再像此前那样警惕,这又会留给大祚荣许多操作的空间。

  因此宋璟将大祚荣视作新的营州之祸,还真的不是夸大其词。大唐国力强盛时,自然不惧这些杂胡们势力的发展,可任何一个朝代也难保证长盛不衰。中唐以后大唐周边许多悍胡,几乎都是受到了大唐的扶植而逐渐壮大起来。

  一念及此,李潼心里已经是杀意暗生。他自有爱才及包容的一面,但既然有人摆明了乃是狼子野心、养不熟的白眼狼,若还不杀,难不成留着过年?

  不过在对大祚荣痛下杀手前,首先要解决的还是靺鞨那几万降户的安置问题。

  略作沉吟后,李潼便又望着宋璟说道:“卿自营州归朝,途经河北,沿途所见河北诸州县政治如何?”

  宋璟听到这问题,先在脑海中仔细梳理一番,然后才就自己沿途所见河北风物种种、并附着自己的见解看法,向圣人娓娓道来。

  在出镇营州之前,宋璟便已经在河北任官数年,可以说是从契丹叛唐、肆虐河北之后,便伴随着河北的政治恢复一路走来。

  之后虽然远赴营州,但河北同样也是营州的后方大基地,一应钱粮人事都从河北拨给,宋璟更有一份旁观者清的明悟,谈论起相关问题便也条理有据、深刻具体。

  “契丹乱后,河北诸州虽便被疮痍,但之后圣人扬志图兴,名臣显员驰赴河北,宣命布政,劝农奖耕……今民生可称殷实,秩序复于井然,但仍有地况几桩、略称不协。一者经术不彰、民不尚学,乐任侠而惭礼义,二者运滞物阻、工巧利贱,贾人名贩实劫、民难得利,三者役重课繁……”

  多年为官,本身又出身河北,宋璟对河北感情自然颇深,讲起的几桩弊病也都颇为深刻。

  首先这第一条经术不彰,乍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能让人理解。毕竟南北朝以来,以诗书礼义传家而盛名于世的五姓七望世族,过半都出于河北,若说河北人学术有逊,似乎有些不妥。

  但这些大族本就脱离世道久矣,与平民百姓之间本就交集不多,特别他们各自把持学术与政治上的资源,反而让河北整体的学术环境变得不能健康发展。

  对于这一点,李潼倒也并不是全无感觉,但他的视野决定了他只能从当下的政治环境当中进行观察取舍。如今的朝情局面,河北世族虽然也颇具生命力,但却并不存在什么垄断地位,而且每年的科举与铨选,也都有河北选举人循序而进,看起来井井有条。

  但他所看不到的,则是河北名门对于这些典选途径的区域垄断仍然极为严重,普通的河北平民几乎难于分享这一部分政治资源。

  任何的投入都需要回报来进行刺激,若常年如此,民众们自然渐渐的不乐意再作投入。

  中唐以后,河北在大唐的人才涌现便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是世族名门在科举考场上呼风唤雨、高歌猛进,第二便是藩镇牙兵据地为雄、啸傲地方。

  这种人才结构,无疑是不健康的。长久以来,河北普通民众们得不到朝廷选士等政治资源的分享,这也让河北诸州不同程度的保持着对朝廷的离心力。

  至于第二点,这也是河北的地理情况所决定的。河北南部多是平原,北部则多山岭,特别是以幽州为中心的诸州县建制。南部因为依靠黄河,还有便利的水运可以借用,但越往北交通运输条件便越差。

  运滞物阻、工巧力贱算是将河北地区的一个民生困境总结得颇为深刻。

  不同于后世南重北轻的经济格局,河北作为华夏民族最早开发的核心地带之一,一直到如今仍在方方面面领先于江南地区,无论基本的耕织还是各种手工业,在整个天下都处于领先地位。

  但是随着区域间的交流变得频繁且广泛起来,河北发达的手工业却没有带来相匹配的回报。河北精美的丝绸与瓷器,还未正式进入市场,便已经因为运费而变得价格高昂,市场空间自然遭到了压缩。

  这种情况越往北则越明显,以至于未来的河北都渐渐的风俗内敛、不乐交流。后世便常有人疑惑,为什么安史之乱后河朔三镇仍是兵强马壮,但却并不继续反唐、争霸天下?

  抛开各种政治格局上的原因不说,在民风上而言,河朔三镇那些牙兵虽然骄悍,但却具有着极为顽固的乡土情结,只愿意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对于扬鞭策马、争霸天下实在是乏甚热心。

  当然,河北的地理环境也绝对称不上闭塞,而且境域中也不乏水网勾连,须知京杭大运河北段永济渠,可是在隋朝大业年间便已经动工完成了。

  但这又要延伸到第三个问题了,那就是河北的课役沉重。眼下大唐边防局面尚好,契丹的叛乱未成糜烂之祸,突厥也难以再频频南寇,靺鞨问题也得到了解决。

  但在治理辽东这数年时间里,河北除了本身休养生息之外,还要负责承担相关的钱粮人马等战争成本,这自然是压在民众们身上沉重的负担。

  如今还仅仅只是一个靺鞨余寇问题,已经让宋璟就河北现状作出课役繁重的评价,原本历史上东北每多征战,河北人所承受的战争压力自然也要数倍于当下。

  难得有安禄山这样一个知情识趣、又能征善战的胡将坐镇河北、稳定局面,唐玄宗自然是宝贝的不得了。

  河北所地处方位,漠南、东北凡有战乱,其地便是主要的承受方,又不像关中长安这样的政治中心一样能够得到四方增补,相关课役自然是沉重有加。

  就算河北有水道交通基础,那也需要长期封禁、不许民用,以便于防备诸边兵患侵扰、及时调度人员物资。

  听完宋璟对河北现状的描述,李潼也是沉默多时。

  所以说朝中是真的需要这样的良臣辅政,能够在他得意时不失警醒的提点,既不危言耸听,又能切言时弊。

  过去数年,大唐内政井然有序,对外战争也是胜绩频频,老实说他真的都已经有些飘飘然。但在听到宋璟的这一番话后,他才更清晰的认识到国家兴治仍是任重道远。

  君臣一番交谈下来,夜色已经渐深。期间乐高几次登殿,但见圣人与宋璟交谈入迷,也都不敢打扰,只能吩咐膳处继续温备餐食。

  终于腹中一串低鸣打断了圣人思绪,李潼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望着宋璟笑语道:“宋卿行途疲惫,朕未能体恤,反而对席强论、错过餐食,且在此殿略进便餐,就宿外苑,明早再来畅谈。”

  “臣谢恩,但、但臣入夜不食……”

  宋璟听到这话,自有几分感动,但又有些尴尬的低头说道。

  李潼闻言后不免暗翻一个白眼,心道你是不知张仁愿那顿烤肉吃的多香。不过宋璟乃是他真正的爱卿,倒不必像张仁愿那样调戏,李潼便也尊重他的生活规律,让乐高引领宋璟去外朝闲廨暂住下来。

  第二天并非朝日,但圣人还是亲临外朝,主持了一下宋璟的拜相仪式,之后再与众宰相讨论了一下昨日同宋璟提及的几个问题。

  河北政治仍待有改善减负的空间,有关劳役沉重的问题,当下就可解决。随着靺鞨之乱被平定,河北诸州短期之内已经不需要再承担繁重劳役,正该与民休息。

  同时,河北的漕运环境也要加以改善,便以谏议大夫徐俊臣为营州招抚使,前往营州将靺鞨诸族涉乱余众分批迁入河北,以充当修缮疏浚永济渠等河渠的劳工。

  将这些外族战俘用于营修大唐本身的道路运渠等基础建设,已经不是首例。开元五年开修的参天可汗道,就是一路打一路修,如今也已经修到了原本突厥南牙的黑沙城。

  我大唐向来以理服人,道理说不通,那自然只能用物理。

  用这些外族战俘们兴修基建,一来可以大唐民众们的负担,二来可以通过繁重的劳役去摧毁诸胡战俘原本的组织结构、瓦解他们的反心斗志,接下来再附州县安置可以更加的顺利。

  靺鞨聚乱数年之久,总不能一投降便好酒好菜的招待抚慰。

  至于说如此役使会不会让他们再次聚反,说的好像他们此前流窜海东过的是怎样富足快活的日子一样,修河筑堤虽然辛苦,起码还有一口菜汤果腹,若胆敢再反,那也只能在营州就近挖坑埋了,反正大军还并未完全撤回。

  之所以专遣徐俊臣前往招抚,李潼也是打算人尽其用。

  不论前迹如何,如今大祚荣也算是立朝的唐臣,无罪而诛不足服众,派徐俊臣前往,这家伙若不能在靺鞨残留人事关系中梳理出乞乞仲象父子是靺鞨人叛唐主谋的罪证,那可真白瞎他酷吏之名了。就算要杀,他也要把这家伙杀得不偏不倚、有理有据。

  当听到朝廷打算大修永济渠等河北运渠,原本对诸事务不怎么提得起兴致的宰相姜师度顿时眸光一亮,起身便作自荐:“臣学无真知、德无卓行,具位宰相,常怀惶恐,唯圣眷所庇,才敢战战临位。虽不敢禹功自诩,但任事以来,的确久在水利之位,今朝廷有用,恳请圣人遣臣往控水波!”

  听到姜师度言辞恳切,不独圣人莞尔,就连在殿诸宰相们也都不无善意的笑了起来。姜师度在宰相位置上虽然乏甚创设,但也的确是别具一格,别人唯恐势位不著,唯有他闻治水则意动。

  见姜师度极力恳求,李潼在稍作沉吟后,便也点头答应下来。这老先生挖沟有瘾,与其强留中枢、长安八水都快被挖成六十四水,不如放在更有发挥的位置上。

  除了姜师度之外,前宰相钟绍京又被提及。钟绍京罢相之后便以秘书监荣养京中,眼下则被加任为礼部尚书、河北道督学大使,前往河北诸州巡察设立州学县学,以兴河北学术。

  两名宰相齐赴河北、各领职事,圣人对河北的重视可见一斑。起码在自己统治下的大唐,李潼是希望能将河北从善治理,不要离心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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