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铁炉沟出口，前有两丈宽的壕沟，沟中布满竹签阵，中间是梅花连桩，桩与桩之间步满铁蒺藜，后面是条石垒砌而成的坚固营垒。
　　壕沟，梅花桩，营垒，三种工事构成一个防御单元，交替递进，沿着深步河岸边连绵二里多长。
　　要想攻破深步河壕沟防御体系，正面硬钢的话，只能用将士们的尸体去填。
　　况且营中多是土司蛮兵，战斗力强悍，坐镇监军的是八旗之首镶黄旗，对岸还有王复远的一千弓兵配合。
　　以目前农民军的情况，根本无力发动正面进攻。
　　李来亨这是要为国捐躯了。
　　生命结束之前最后一次壮烈。
　　高桂英及时阻止了他。
　　刚刚披甲的李大将军很是不理解，抬头看着她。
　　高桂英居高临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活着，就是我们对他们最大的胜利。”
　　联营推进，封锁山寨对外的物资和人员通道，就是要活活困死对手。
　　所以只要活着，对方的战术就失效了。
　　但活着，却是一种巨大的煎熬。
　　外援断绝，粮草不济。
　　李大将军眼神空洞，喃喃道：“我们还有希望吗？”
　　神州即将陆沉，只有这最后一批人还在坚持。
　　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尽管李破虏暂时解决了燃眉之急，但李大将军不认为他这点努力，对最终结局有什么帮助。
　　三十万人的重重包围圈中，他实在想不出破局的办法。
　　高桂英回答不了他的问题，重重地拍了他的肩膀。
　　甲叶被拍的哗哗作响。
　　……
　　李破虏能回答李大将军的问题，然而却不是李大将军想要的答案。
　　甚至他都理解不了，包括高桂英自己。
　　此时，李破虏在抓紧时间写天使计划的总结分析报告。
　　其实前世各种分析报告多如牛毛，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用鹰羽笔划出表格，然后一一填充即可。
　　这种一目了然的文体结构模式，让曹一铨和缑应照眼睛皆是一亮。
　　十七世纪的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条理明晰的文件。
　　二人不由自主地拿起了鹰羽笔，一左一右坐在他身边，依葫芦画瓢抄了起来。
　　见高桂英来了，李破虏抽出敌情分析报告中的满洲部分递给了她。
　　敌情分析报告，是天使计划分析报告中的重中之重，而满洲部分就是其核心内容。
　　大明对满洲的战绩，可谓是惨不忍睹。
　　而通过今天的了解，李破虏觉得前辈英雄给他留下的遗产也不算太差。
　　第一位前辈英雄就是李定国。
　　衡州之战，李定国以象兵对骑兵，第一次对满洲取得了重大胜利，并斩杀敬亲王尼堪。
　　尼堪出自废太子觉罗褚英一脉，他这一脉的基本盘是两蓝旗，所以衡州之战，作为主力的两蓝旗损失惨重。
　　具体被大象踩死了多少人，满洲一直都讳莫如深，但两蓝旗经此一战，到了伤筋动骨的地步，这是不争的事实。
　　以至于在茅麓山战役中，两蓝旗负责埋锅造饭，喂马牵牛，干的几乎是和包衣一样的活计，沦为打酱油的存在。
　　第二位却是原主。
　　两红旗的旗主出自二皇子觉罗代善一脉，这一脉和废太子褚英一脉是一样的，他们也不受满洲集团待见，所以两红旗在茅麓山战役中，被穆里马推上了前线。
　　百城一战，两红旗损失惨重，尤其是正红旗，中高级将领几乎损失殆尽，就连都统贺布索都被原主一刀给剁了，彻底被打废了。
　　事实上，茅麓山战役在整个大清历史上一直都讳莫如深，而正红旗最终沦为满洲八旗中垫底的存在，李破虏推测，很可能就是这场战争造成的。
　　两红旗得了“恐李症”，提起李阎王的大名就会被吓得心肝儿颤。
　　镶黄旗虽然也得了“恐李症”，但整体来说，高级将领大部分都在，没有到伤筋动骨的程度，还有大约一半的战力。
　　正黄旗主力是由抚远大将军图海从京师带来的，这里面夹带了太多的满洲中二少年。
　　穆里马的孙子萨其马，索尼的小儿子法宝，苏克萨哈的孙子黑尔苏，满洲户部尚书苏那海的儿子何哉，隐隐有京师四少的范儿，暗地里被前线八旗将士骂为京师四废。
　　这帮热衷游戏的小家伙来前线，纯粹是想把李来亨父子当经验宝宝来刷的。
　　去年百城战场的惨烈景象，有不少人当场就被吓尿了。
　　尽管如此，大将军图海也得想尽办法给他们捞份功劳，不然就没法向京师那些大佬们交代。
　　这对正黄旗士气的打击力度，摸着脚趾头都能想到。
　　正黄旗真正有战斗力的部分，是以爱星阿为首的那部分久经战阵之人，而长弓三人组控制的人数几乎占了一半。
　　经过这次和谈，主战派不敢抨击爱星阿，但长弓三人组一定会被扣上卖国贼的帽子，他们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力和李破虏对阵。
　　所以正黄旗的战斗力最多剩下三成。
　　百城一战镶黄旗挨了一顿暴揍，大将军图海根本不敢拿正黄旗和李阎王硬钢。
　　两黄旗的人口也不多。
　　旗主已经成为过去时，都统是旗务的绝对管理者。
　　穆里马曾经私下找人计算过，百城一战镶黄旗的损失，即便让镶黄旗娘儿们放开肚皮狂生，五年都填补不了窟窿。
　　因此无论是镶黄旗都统穆里马，还是正黄旗都统图海，都很小心谨慎，绝对不乐意拿两黄旗主力和不要命的农民军消耗，一旦威胁到两黄旗的利益，他们宁愿和谈。
　　天使计划之所以还算顺利，也是得益于他们这种考量。
　　两黄旗作为皇家的基本盘，满洲八旗绝对的主力，目前处于半废的状态。
　　所以，前线八旗军废了四个，两个力求自保。
　　因此，建制完整，几乎没和原主交战过的两白旗，西京驻防八旗和东京驻防八旗，就成了茅麓山目前面临的最大威胁。
　　而东京驻防八旗驻守襄阳，监军河南提督许天宠部和陕西总兵王一正部，远在外围战线。
　　两白旗和西京驻防八旗，前线八旗军中的主战派，绝大多数都集中在这三支队伍之中。
　　这就是农民军的重点打击对象。
　　对于战力尚存的两黄旗，则以和谈为主，军事打击为辅。
　　对于打酱油的两蓝旗，以及被打废的两红旗，只要李阎王人到场，这些人立即就会鸟兽散。
　　因此打一个，夹一个，赶一个，就是农民军眼前的战略纲领。
　　人数较少的八旗军就是脑瓜，人数众多的汉奸军就是身躯，把脑瓜给打碎了，即便是巨人的身躯，最终也会散架。
　　所以解决了八旗军的问题，茅麓山的绝境就会迎刃而解。
　　高桂英眉头时不时皱起，好不容易才将满洲报告看完：“……这，这有什么用？”
　　李破虏：“……你有用，他就有用，你没用，他就没用！”
　　高桂英愣了一下，随即眼神犀利。
　　满洲渔猎文明相对于熟悉的中原文明来说，是相当的另类，光是穆里马爱星阿图海等等这些怪异的译名，都足够令人头疼的了。
　　高桂英看的懵懵懂，也是正常表现。
　　不过，李破虏面对她吃人的眼睛，并没有选择退缩。
　　他看着她的眼睛道：“请你以后，不要再将道德大棒往我身上砸。弱肉强食，这是天下的规则。满洲的刀够快，所以奉行强者为王。大明的道德在屠刀之下原形毕露，所以你的道德大棒对满洲根本无效，却老是往我身上砸，你这不是给人家满洲送助攻吗？”
　　高桂英胸口在剧烈起伏，伸手按了按腰间，却按空了。
　　剑早被李破虏给收缴了。
　　周围落针可闻。
　　曹一铨插了一句嘴：“少将军，什么是规则，什么又是道德？”
　　其实大太监心里门儿清，只是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劝。
　　李破虏看着高桂英说道：“规则之人都是强盗，道德之人都是些流氓，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一丘之貉而已。强盗制定规则，分配各自的利益，简单明了。流氓却披着一层道德外衣，表面上看起来文明光鲜，下面全是利益分配。”
　　高桂英：“……你竟然这样骂我，我……我为了得到什么利益？”
　　李破虏：“强调一点，我只是实话实说，并没有骂人。你给我甩脸色，不就是为了维持你的身份吗？为此，你还不惜拔剑往我头上砍。外面三十万大军压境的绝境之中，我在干什么，而你又在干什么？”
　　“破虏哥哥，肉肉好了，还是你爱吃的猪肩肉肉……高、高祖，肉肉！”
　　紧张的气氛之下，门外响起了小萝莉兴奋的声音。
　　她端着一大碗肉，黑陶大碗，摔都摔不烂的大碗，满满的一大碗。
　　本来要将肉端到李破虏面前的，看见了几乎气晕过去的高桂英，就把大碗放在了她的面前。
　　热气腾腾，肉香味四处飘逸，一群紧张的中二少年，嘴里不由自主地要流口水了。
　　高桂英闻到了肉香，肚子一下子就叫了起来。
　　“已经吃了两个烧饼了，这个时候怎么又不争气了？”她本来按剑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腰带。
　　肚子里的烧饼，曾孙子弄来的。
　　面前的大碗肉，也是曾孙子弄来的。
　　高桂英把大碗推到了曾孙子面前。
　　李破虏将大黑等人偷偷伸来的爪子打开了，安排小萝莉多拿几双筷子多拿几只碗，这才双手护着大碗肉，对高桂英道：
　　“道德这件外衣，是别人给你披上去的，自己披上的就根本不算。比如你把肉让给我了，你就说你关爱后辈，这像话吗？”
　　“所以，别人说你关爱后辈，这才是道德正常的玩法。”
　　“高祖你久居高位，就像庙里的神像一样，下面的人给你披上的外衣实在是太多了，也太频繁了。你披上的久了，在我们面前，就觉得理所当然了。”
　　“你转过头去看看人家满洲，人家根本不会在乎你的外衣到底是多么漂亮，他们只在乎你的剑是不是比他们的刀更快。所以你的外衣，只有在我们面前才有用。”
　　“所以，当我突然间不给你穿衣服了，你不惜和我拔剑。”
　　“所以，不是我想扒你的衣服，而实在是形势所逼，咱们被人家三十万人围困，连饭都吃不上了。你再披着这么多的道德外衣，处处和我添乱，简直就是人家满洲的卧底，你给我添乱越多，人家满洲越是高兴……”
　　“破虏哥哥！”
　　小萝莉把碗和筷子拿来了，打断了他对高桂英的说落。
　　李破虏加了两片好肉，送到了高桂英面前：“吃了肉，把这些抄上五遍。”
　　将自己所写的敌情分析报告，全推到了她的面前。
　　高桂英抬起了头。
　　我是小学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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