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重情重义的李大将军

　　111，重情重义的李大将军
　　随着头巾被枪杆挑飞，一颗光溜溜的脑袋暴露了出来，头皮上似乎涂了一层猪油。
　　纯天然的护发素。
　　擦得那条金钱鼠尾在光天化日之下，油光可鉴。李破虏记得，只有鲁大师当年笔下的旅日留学生，才有一头这么时髦的头发。
　　泪水汪汪的高凌云王希忠扬山等等老陕人，脑子一瞬间宕机，随即露出惊愕的表情，继而脸上被怒火给烧透了。
　　唰唰唰~~~
　　钢刀抽出的声音，纷纷暴起。
　　“住手！”
　　就在老陕人们要将李有实乱刀分尸的时候，一声大喝声响起。
　　众人抬头看时，一道人影从山上飞奔而下。
　　原来是大明忠威将军高国玉。
　　龙骧将军王希忠火爆脾气，大怒道：“如此大逆不道之贼，不杀了他留他何用？”
　　高国玉狠狠地瞪了李有实一眼，接着无奈向老陕人们出示了征虏大将军令箭。
　　和当世人的印象一样，大顺政权的继承人，大明临国公，独领一军的征虏大将军李来亨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即便李有实曾经的叛变，给原来的阵营造成过巨大的伤害。
　　高国玉传达李来亨的意思，他身为大明征虏大将军，满清一个小小的参将还没有资格和他说话，如果纯粹是亲戚的话，可以过去私聊一会儿。
　　断然拒绝了图海凯觑闯王宝藏的念头，公私分明。李来亨也不是傻子，很清楚图海要的是什么。
　　投降？
　　是不可能投降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投降，投胎下辈子也不可能投降，投十八辈子胎也不可能投降。
　　李来亨可能不知道田横五百士的典故，也没有张煌言在高层圈子里的影响力，更没有文天祥的才华，但他用钢刀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他是神州最有骨气的一个人。
　　“我、我可以投降啊，别抓我啊，我投降我投降……”
　　李来亨派高国玉下来表明了大明方面的态度，敌对的两个阵营之间，不是掌控全局的人物，私人方面有什么好聊的？
　　李有实心里清楚上去就是找死，他想爬起来就跑，接着被王希忠揪住了小辫子倒拖了起来。
　　高凌云扬山等人纷纷一手捉刀，腾出一只手去捉手捉脚，老陕人们就像拖猪一般，将李有实硬生生地拖往大将军府。
　　朝阳正好，将茅麓山上空所有的白云都给染红了，整个大将军府被晕染的如同血色修罗场一般。
　　山风吹得大将军府上空明字号大旗猎猎作响，吹得大旗下面一尊塑像两鬓乱飞。
　　那不是塑像。
　　那是大明征虏大将军李来亨。
　　他没有穿戴他心爱的山文甲，而是一身大明将军红袍常服，犹如一尊塑像一般矗立在将军厅门前。
　　不算是正式场合，却比正式场合更加的严肃。
　　他默默地看着拖猪的场景，如虎目一般的双眼似睡非睡，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最终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瞅了一圈没看见儿子的影子，只好朝高国玉挥了挥手：“老家的亲戚来了，请他进来吧！”
　　无关家国大事，无关明族大义。只是亲戚，只谈私情。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同的阵营，哪怕是敌对的阵营，血脉关系是反驳不了的事实。
　　李有实是李过的堂弟，李来亨的堂叔。
　　“叔父好不容易来一趟，小侄招待不周，还请叔父大人大量，多多包涵！”李来亨作揖，深深滴鞠躬，抱着的两手几乎到了地面。
　　是个地揖。
　　天地人三作揖，周代礼仪定下的规矩，传承最久最古老的神州古典礼仪，地揖是最正式的道歉表达方式，比东洋两手耷拉式的点头哈腰正宗多了。
　　“不敢当不敢当，贤侄……大将军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老陕人们架着钢刀组成了一道半月形弧形人墙刀盾，李有实根本不敢跑，只得硬着头皮接了李来亨的歉意。
　　李来亨眼神扫视了一周。
　　钢刀纷纷收了起来，但老陕人们组成的人墙阵地仍在。
　　李来亨没有强行驱散他们，而是关切地看着老叔道：“叔父如今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不、不……不怎么样，拖根猪尾巴谁特么乐意啊！胡茂祯那家伙太不是东西，每次打仗都把我往前面推，明摆着让我去送死……”
　　李有实滔滔不绝，对在满洲阵营的生活可谓是槽点多多。
　　胡茂祯这个人凶狠残暴，但对自己的家人还是不错的，也懂得感恩。李自成是他歌名的引路人，尽管他当年跟着小邢夫人背叛了李自成，但一直在寻找机会报答李家人。要不然他不会将自己的亲妹妹嫁给李有实。
　　作为满清湖广提督，职责上掌控着一个省的军事力量，胡茂祯对李来亨的茅麓山根据地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但胡茂祯一直对清剿茅麓山的事出工不出力，所以湖广方面派出和李来亨作战的主力，一直是湖广总兵董学礼的部队。
　　董学礼是原明军系统的老油条，墙头草式的人物，懂得乱世之中手里有刀才是草头王，所以一直在给李来亨狂送人头。
　　满清无奈，只得请临近湖广的客兵出力，满清的河南陕西四川三省，就属李国英最为卖力，当仁不让地反客为主，成为进剿兵力的主力。
　　即便满清当局亲派嫡系八旗军压阵，胡茂祯也是各种手段推脱，最终也只派了王复远的弓兵，占据炸子岭大营，居高临下放箭打打酱油。
　　作为满清湖广军事方面的老大，胡茂祯出工不出力，是满清楚军战斗力不强的根本原因。虽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但这是胡茂祯对李来亨最大的帮助了。
　　胡茂祯了解李来亨，李来亨同样也对胡茂祯的为人清楚的很。
　　李有实在胡茂祯那里日子过得其实非常舒服，日日夜夜搂着胡茂祯年轻漂亮的妹妹，老婆孩子热炕头。要不是图海闹了这么一出，他将会无忧无愁地富贵此一生一世，根本不会有什么波澜。
　　他享受着好日子，却在背后吐槽，这令李来亨对这位老叔仅有的一点亲情也冷到了极点。
　　这是个不懂得感恩，忘恩负义之徒。
　　他当年能背叛李来亨，想必胡茂祯也早已料到他会背叛自己。
　　他刚才在山下被李破虏惊吓了一下，大声嚷嚷着要再次投降，大将军门前的李来亨早听到了。
　　站在炸子岭主峰山神庙门前的胡茂祯，其实也听到了，他在心里还默默给李阎王的手段点了赞。
　　胡茂祯很照顾李有实，但他毕竟姓胡，是胡家人。
　　李有实姓李，是李家人。
　　李来亨是李自成唯一的直系继承人，他拥有米脂李氏族长的一切权利。
　　宗族关系，是东方文明最核心的关系。
　　大将军府地势较高，李来亨俯视着对岸的炸子岭主峰顶端的山神庙。
　　胡茂祯也仰视着大将军府。
　　表叔表侄隔着一条深步河，两个阵营对望了一眼。
　　表叔这一手，多了一层李家人自己处理自家事的意思。
　　李来亨看懂了胡茂祯的意思，转头对李有实道：“叔父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当年要不是叔父替我挡了一刀，我……没有叔父当年的悉心照顾，哪来的来亨的今日？我全家都得感谢叔父的大恩大德，叔父请上座，受来亨全家人一拜！”
　　“国玉，去把破虏一家三口喊过来！”
　　李有实对李来亨的恩情，哪怕一口水一口饭微不足道的恩情，别人已经忘记的恩情，就连李有实都忘得一干二净的恩情，李来亨依旧记得清清楚楚，说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流。
　　李有实也被渲染的稀里哗啦的，不自觉地被贤侄请入了上座。
　　李来亨派原主的三舅高国玉去喊儿子一家，全家齐聚隆重拜谢李有实当年的活命之恩。
　　然而当李有实听说李阎王要来时，被一枪挑飞头巾的场景一下子涌入了脑海中。
　　托着猪尾巴的一颗油光锃亮的脑壳，他所有的伪装，都被李阎王那一枪给挑露的淋漓尽致。
　　他腾地一下子从上座上跳了起来：“不敢当不敢当，贤侄不必如此大礼，如此大礼，黑娃……不，破虏……不，李阎王李阎王，你你你别让他来，八旗老爷们都怕他，我也怕他，我也怕他！”
　　李有实执意不敢让李阎王过来。
　　李来亨心想儿子婚后这几日的变化，已经不是婚前那个人见人爱的憨厚小子了。
　　他如今变成了真正人见人怕的阎王爷，不光是达子二狗子，就包括自己人，缑应照曹一铨李如刚等人嘴里的少将军，叫的明显比大将军还要庄重了，高祖明显不把他当成不懂事的小屁孩了，就连天王老子都不服的王希忠，也绕着那小子走。
　　李来亨心想了一会儿，再结合儿子刚才山下挑落老叔头巾的场景，得出一个结论：
　　儿子来了除了捣乱，别无好处。
　　“这小子变化实在是太大了，简直是变了一个人，连我都不认识了，难道是因为结个婚而已？”
　　“当年我结婚也没什么变化啊！”
　　李来亨想不明白，他主要精力还要处理眼前的事情。
　　他带着全家，当然不包括儿子一家三口。
　　按道理来说，无论是父为子纲的礼仪，还是感恩戴德的程序，原主一家都是需要到场的。
　　但李破虏已经拥有了一颗高贵的灵魂，在控制的一副身躯拒绝向汉奸走狗屈膝下跪。
　　高国玉忠实地执行了李来亨的口令，李破虏找了个借口让黑有功和姬蒿两位闯军老人，代表他出面去观礼。
　　观礼？
　　父亲行礼哪有儿子观礼的道理？
　　还不出面，只派两个代表参加，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儿子啊！
　　三舅，黑有功和姬蒿的面色都很是古怪，但最终还是去了。
　　李破虏是真的不太懂古代繁琐的礼节，观礼就是观察礼节，他找不到合适的古典词汇表达这层意思。
　　碰上这么重情重义的老爹，也是此生的无奈，他只好临时抱佛脚，用观礼一词并派黑有功姬蒿二人表达他的态度。
　　李破虏不来，小道姑和小萝莉自然就没必要来。
　　于是大明征虏大将军，原大顺政权继承人所有家庭成员，李来亨，高翠兰，窦娘娘，大邢夫人，甚至包括高祖，都在向高坐主位的李有实行叩拜大礼。
　　黑有功和姬蒿二人别扭极了，只得躲在高国玉身后，偷偷向李有实拱手行礼，算是应付了李破虏的差事。
　　好在众人的目光都被庄重的场景给吸引了，除了高国玉之外，没有人留意二人的小动作。
　　大邢夫人是和满清太皇太后同等地位的存在，高桂英比他的地位还要高一层，窦娘娘是太皇太妃，高翠兰是皇后，李来亨是大顺国的继承人，等同于皇帝的身份。
　　即便是大明征虏大将军的身份，李来亨也是大明政权最有权势的人物。
　　这么多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行礼，李有实从来没享受过这么隆重的礼仪。
　　放眼周围观礼的人，都是当年能为自己挡刀挡枪的生死兄弟，李有实不敢看，掩面而泣。
　　他情不自禁地对李来亨道：“贤侄了，过去的终究都会过去，人活着就要想着将来，你看当今的天下，大家都把脑壳给剃了啊，整个神州就剩你们还留着头发了。贤侄啊，你作为他们的带头人，要为他们找条活路啊。”
　　“大明有什么好啊，大明是朱家的大明，是官绅家的大明，当年咱们就是被他们逼得家破人亡，不得不拿起锄头铲子粪叉子……”
　　“大将军对我说了，只要你肯投降，大清将比你在大明的爵位还要提高一级，封为你忠义王。”
　　李来亨已经给此事定了一个底线，只将私事不谈公事。
　　本来他行完礼感谢一番要放李有实走的。
　　李有实却在最后一刻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你是我叔父，救过我的命，我敬重你，感激你。你要是走狗，那就休怪小侄无情了！”
　　李来亨眼神瞬间就冰冷了下来，本来趴在地上跪拜的身躯，突然之间暴起，从最近的高凌云腰间抽出钢刀。
　　刺啦一声脆响，就像玻璃刀划过一块钢化玻璃的声音。
　　高坐上位的李有实，从左肩顺着胸前到右侧腰腹，裂开一条缝隙，继而咕咕冒出血水，最终整个上半身滑落了下去。
　　整个斜削的切口，犹如喷泉一般，整个大将军厅开满了灿烂的血花。
　　“老叔说的也有道理，我李来亨无法为大家找一条活路了。如果谁想自谋生路，我不会阻拦！”
　　李来亨面色平静地道。
　　“高凌云愿继续尊大将军号令，誓死抵抗！”
　　高凌云面色坚毅，坚决不投降。
　　“大将军说哪里话，要死不是一刀的事情吗，有什么好怕的。我黑有功祖上是蒙兀人，对当年的中原犯下过不可饶恕的罪行，如今老黑这颗脑袋就当替祖宗赎罪了。”
　　黑有功大手将自己的一颗大头拍的咚咚响，被硝烟熏黑的脸上尽是轻松。
　　“要投降早就投降了，何必等到现在？既然到了这一步，那就抵抗到底，大不了永远不投胎，我王希忠坚决不做满清的走狗！”
　　王希忠见李有实还没死透，嘴唇唏嘘，眼神在不断地转动，似乎有什么遗憾似的，一刀将他脑袋砍了下来。
　　众将纷纷抽刀，将走狗剩余的身躯剁成了肉酱。
　　血沫碎肉纷飞的场景，看的张洪李范二人一阵胆寒。
　　他们把本来想附和李有实的话，也给生生咽进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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